哀牢

《黄·色化学毒气幻梦》

那,究竟是一个柠檬黄的冰淇淋,还是奶油蛋糕呢?


无数香甜的,绵软的亮黄光线缓慢地跳跃着,推推挤挤着向我包围过来。那,究竟是化掉的冰淇淋还是蛋糕上的奶油呢。

我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幻想着那柠檬黄的光线在舌尖融化。幻想着膨胀松软的奶油蛋糕包围着我,那触感就如退潮时的海浪一样温柔。

闭上眼睛,连视网膜都是那强烈燃烧着的柠檬黄。亮亮的黄色光线像一个个触手抓住我的皮肤。


但后来我发现,那令我着迷的柠檬黄的东西并不是冰淇淋也不是奶油蛋糕。那是太阳。


它也不像一只汁水饱满的柠檬那么鲜亮。它恹恹的,在白色的天空里像是一个快要熄灭的电灯泡。它像是生病了。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日光了呢?不记得了,但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实在苍白,像被吹到顶点的气球,随时随地都会爆裂。

不过比起这些,现在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好饿。我起码有一个星期没有吃过饭了。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举目望向四周,数不清的空白人形像鱼群一样来来去去。除了隐隐约约记得有人约我在这里见面,其余我一无所知。


好饿。


病态的阳光虚幻地在头顶闪烁。

唯有饥饿的感觉最为真实。


然而,买东西吃必须要拿出钱。如果我堂而皇之进入某个饭馆却没有交钱的觉悟,一定会被当做疯子或者恬不知耻。

只有在关乎钱的问题上,人才是最真实的样子。不过,那好像又不是“钱”,而是某种更抽象的更高意义上的东西。可是我太饿了,完全没有力气进行这些形而上的思考。


我开始掏身上的口袋。几张小额纸币和一把数额更小的零钱。打车的发票,餐厅的优惠券和宣传单。


我好像想起来了。是爷爷约我在市中心的商场见面,说要带我去吃奶油蛋糕。

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和这个世界一定有某种“关联”。我一定有过被宠爱的时光,如果他们看见我,不会放任我在此地流浪,堕落。

他们是谁呢?曾经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付费才能进入的地方的人是谁呢?

我想不起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

“我要吃奶油蛋糕了!”这个念头令我雀跃无比。我开始盘算见到爷爷再问他要点什么。



我雀跃地走过一家家店铺。明净闪亮的玻璃后各式各样精美香甜的糕点,一排排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玩具,铲沙子的一套工具,汽车飞机机器人,洋娃娃,橡皮泥……它们一个个都那么新,那么好,是离我那么遥远的幸福。但是只要爷爷来了,这些幸福都会为我敞开大门。

没关系的。爷爷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我这样想着,喜滋滋地在街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直到我意识到,爷爷一直没有来。


我有些慌了,拿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我根本记不清有关爷爷的一切。

甚至记不起来“爷爷”的长相。


冷汗沿着脖颈流了下来。

苍白的太阳闪了一下。

像是电灯短暂地短路。

内心某个角落开始摇晃崩溃,一条湿黏阴冷的蛇从心底钻出来,慢慢缠住我。


爷爷呢爷爷呢爷爷呢爷爷呢……

我发疯一般地四处跑着,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在脑中慌乱地回响。汗,眼泪和鼻涕糊了我一脸。

路边的行人惊讶地看着我,像看着一直和谐流淌的乐曲突然蹦出的一个错误音符。

然后我慢慢停下脚步,混乱的思维和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我终于想起来了。


爷爷十年前就死了。



我跌跌撞撞摸到音乐喷泉水池边坐下。池子里满是许愿的硬币。水流的声音好清脆,像是那些被投进去的硬币全部从天堂里摔到了地上,美丽的愿望碎裂时总是格外漂亮。


又来了,那种饥饿的感觉。

从胃里慢慢升起来的阴寒的感觉。


音乐还在和人群一起流淌着。


一个小女孩塞了一张纸币给我。我只能感受道她碧绿的琥珀一般迷人的眼睛,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亚麻色长发和她身上一阵稍纵即逝却浓郁的香气。她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眼前灰色的汹涌人流中还残留着她的形象。


我用那钱买了一个柠檬黄的大气球。

卖气球的人会对每一个顾客一边微笑鞠躬,一边送上一句“祝您今天快乐”。

也许是我过于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什么,只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的视线黏在我的后背上,像是风里一串温柔却迟疑的音符。



如果再不吃点东西,我就真的要死了。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却用最后一点钱买了无用的气球。

然而此刻我毫不惊慌,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稳和欣慰。

我在长椅上坐下,看着手腕上系着的柠檬黄大气球开心地笑了。这颜色那么鲜亮,像是一轮真正的太阳。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随后我解开了系绳,目送这轮载着我生命中最后仅余的也是最灿烂的幸福慢慢升上天空,离我而去。


它在我久久的凝视中逐渐晕成了一个个暖黄色的光圈,像是一个摇摇晃晃的泡泡。它是那么巨大,灿烂,辉煌。


然后啪地一声,碎了。



新闻载:……20xx年x月x日,一年轻女性在市中心广场死亡。死因疑为长期未进食导致的营养不良。身分不明,目前尚未有人来认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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