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

【嬴光0404踏青】独不见

*这里是22点的哀牢,这是一个刀。

*私设ABO背景,意识流行文,又名精神病实录(要素过多。)

*“关于他的事,我全都记不起来了,他最终留给我的一切,只有这一个名字”

*预警避雷:十级ooc,有时光和别人在一起的情节,烂活,建议不看(真诚)



他说:褚嬴他到底是谁啊?你不是说是咱爷爷吗?

他说:时光,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说:你忘了他吧,和我安心在一起。

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你脑中的幻象,都是虚假的,你要好好吃药,会康复的。

他们说:你在说什么?你在找什么呢?什么不见了?

他们说:这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坎,会过去的,会好的。

 

一.

方圆市市中心广场。液晶巨幕上商业广告来回滚动,光线变幻刺目,是黑夜中睁开的无数人造光源的眼睛中最慑人的一只。整座城市是一座坏掉的老式电视屏幕,每个行走其中的人都是一粒散发无意义声音的白噪点,混沌,茫然,失焦。愈加浓厚的圣诞节氛围在彩灯和夸张的节日促销上冒了出来。

冬日的喷泉没有开放,沾了灰尘的一层层喷头如同破败的蛋糕上的蜡烛,如同表情呆滞的枯枝。广场长椅旁人流来往,高跟鞋不停叩地的声音像阵阵急雨。

街头歌手弹着木吉他,用嘶哑的声音唱着:“I am falling for you……I am falling for you……”

 

时光捧着一杯刚刚从便利店买的热咖啡坐在长椅上。他喜欢便利店的感觉,明亮温暖,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充溢食物的香气。他平常最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抑制剂,从货架最上头一直看到最下面,不过最近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有些头晕,付完款他从便利店走出的过程穿过了不少人,但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感受到人身上强烈的香水气味,被无限放大的脚步声,他们交谈的声音像是在遥远的水下传来。

 

「为什么他们都不会散掉?」

 

混乱的感觉中只有这句话是清晰的,像是被谁强制输入进他的思维。他在勉强让自己正常行走的同时眼前不断滚动着这句话,为什么他们都不会散掉?

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快要像一触即溃的沙堆,散作粒子形态的物质?

心跳得很快,和周边商店播放的鼓点强劲的电子乐重合。他无法呼吸,只好在长椅上坐下。

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杯咖啡,他停顿了五秒,才揭开盖子。现在他经常会忘记方才想要做的事情,比如拿起杯子是想喝水,放下筷子之后应该站起来离开。

纸杯口一线热气袅袅,慢慢升腾,融化进液晶巨幕,融化进寒冷的夜空,融化进飞机上闪烁的夜航灯。

妈妈打来视频电话:“小光,今天的药吃了吗?”

时光把蓝色药丸举到镜头前:“太苦了,刚买了一杯咖啡准备吃。”

“咖啡不能和药一起吃,你这孩子,以后别喝了啊。”妈妈又叮嘱了一些话,挂断了。

他又抿了一小口,看了看掌心那粒药,扔掉了。

 

巨幕右上角,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01,02,03……他慢慢地喝完一整杯咖啡。

点点落雪自苍穹飘落,时光看了一会,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所有人口中的“时间”的本体,它是一条透明的巨大的虫子,缓慢地在城市上空蠕动,那里仿佛存在着一块同样巨大的玻璃,时光甚至听到“时间”这条虫子蠕动的时候摩擦玻璃发出的刺耳声响,不紧不慢地压迫着他的心脏。

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头顶有一条巨虫匍匐着移动,他们只是低着头匆匆行路。

 

「为什么他们都不抬头看看呢?」

 

“时间”就在那里啊,所有人希望能抓住的时间,它就在你们头顶,缓慢地,痛苦地蠕动着呢。

 

喷泉旁走过一家四口,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父亲推着婴儿车,母亲穿着一条热烈的红绒大衣,衣摆下露出薄薄的丝袜。被牵着的女孩戴着质料柔软的贝雷帽,她有一双罕见的蓝眼睛,颜色暗淡的金发像是温暖的稻草。

她在经过时光的时候和他四目相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那一瞬间时光看见她背后的喷泉突然开放,那是夏天的光景,银色的水流敲击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像是无数银光闪闪的硬币从天堂砸落人间。有很多人在笑闹,粉红色的天蓝色的嫩黄色的塑料雨衣,是一朵朵盛开的鲜活的小花。他还看见同样颜色鲜艳的跷跷板,他和一个朦胧的人影乐此不疲地上下起落。

那一瞬间时光找回了“正常”的感觉,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记性变得很不好,过往的一切像是浴室里升腾起雾气的毛玻璃,那一瞬间雾气消散了,他似乎能触摸到自己的过去,但也仅是一瞬间。

小姑娘移开了目光。喷泉重新沉寂在灰色的背景。一家四口远去了,似乎准备去商场里看电影。

一阵全新的战栗爬上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你要去哪里呢?”

是谁,是谁在说话?

人群忽然骚乱起来,冰凉的感觉碰触他的鼻尖,额头。下雨了。下雨了……这场初雪终究没有顺利飘落,变成了沉重的雨丝。时光慌乱地站起来,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月亮……他今天晚上一直没有看见月亮。

 

二.

“好的,谢谢阿姨,我没事,就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时光挂断电话。

时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漂流,天气阴沉沉的,下着断断续续的雨。他想看电影,可是又没有确切想看的。那就随便找一部烂片看,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掏出手机,找了一部开场时间最近的,只有十五分钟,跑过去应该正好能赶上。

他举着柠檬黄颜色的雨伞奔跑,跑向一个具体的电影院,有一场烂片即将在十五分钟后开演,他将在一个确定的座位里打发掉两个小时。这种感觉非常好。时光不顾积水飞溅到裤脚上,竟然觉得有些轻松。

 

「我看起来和他们一样了。」

 

黑暗的电影院里很多人和他一样举着伞狼狈地进来,挂着雨水的柠檬黄雨伞被搁置在脚边,毫无意义地鲜艳着。

上座率很高。除了前三排,几乎所有位置都坐满了。很多人。附近大学城里结伴而来的学生,年轻的脸上写满疲倦,仿佛一直在熬夜;大同小异的男女情侣;带着孩子的家长;打着领带穿着西装一脸失意的青年男子;表情木然的中年人。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赶来,不知道前几个小时在做什么,他们仿佛自发地在一个潮湿的下雨天从自己原本的生活中挣脱出来,聚集到一个位于地下的电影院里,来陪他一起看一场烂片。

原本空空荡荡的电影院,到了某个时间点,人们就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人们脚边那些还湿淋淋的雨伞就是证明。他自己那把也是,没有意义,但仍然鲜艳。

时光在黑暗中轻轻地高兴地笑起来。

电影院的音效太好,连脚底地板都在颤动。他坐在靠边的位子上,音响就在他身边轰鸣着。他开始担心外面的雨会越下越大,这不是雷鸣么。滚滚雷鸣在他头顶来回碾压。整座城市都在颤抖,雨要是再下大,整座城市都会为之倾倒的。他们为什么都不在意?

他后面一排有个人一直在吃薯片,咔哒咔哒轻微碎裂的声音,被咀嚼,被吞下。轻微的一线声音在时光耳鼓中一直不断重复,像一根细细的线提着他的神经。时光没有回头,他渐渐觉得,是他身后的黑暗本身在不停地咀嚼着薯片,气定神闲,耐心十足。

咔哒,咔哒,咔哒。

他旁边是两个女孩,他竭力想看清楚她们的样子,但荧幕的光只照亮了她们的长发,她们在小声交谈着电影的剧情,但他理解不了词句的含义,她们身上的香气太强烈了。过于浓郁的香气,缭绕在漆黑的发丝间,长长的头发像是柔滑的冒着热气的液体,流动着,和黑暗融为一体。

她们没有使用抑制剂吗?这是信息素还是香水的味道?时光在隆隆的心跳声中想着,不过我也可以释放我的信息素,这样我就不致被她们吞噬了。

 

「可是我已经枯竭了。」

 

可是我已经枯竭了。我怎么会……枯竭呢。这一切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是电影?是雨天?

等他再回过神来,他已经执伞站在了大雨中,电影结束了。他完全不知道放映了什么,可是脸上满是泪水。

他环顾四周,电影院招牌的霓虹倒映在地面的污水中,被不断来往的人践踏。人流之中,他站成了孤岛。

有人拦下出租车:“去车站。”

车站?或许我也应该去车站,时光拦住了下一辆出租车。候车大厅里时刻表上跳动着各种颜色和数字,各种各样的地名,如虚假的一般。难道不是只有“此地”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抵达,什么能证明它是真正存在过的呢?

顺着人流,他走到了售票窗口,穿着制服的售票员向他伸出手。

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隔板上敲了两下:“身份证。”

时光如梦初醒,摸了下裤兜,竟然找出了身份证。

 

「我竟然随身带着身份证?」

 

她接过身份证:“去哪?”

时光愣住了。他想去哪里呢?

售票员看着他,摸不清他是困顿的大学生还是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你要去哪里呢?”

“随便,你给我随便买张票就行。”

“这怎么能随便呢,唉,给你找个什么地方呢……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售票员叹气,手指点着鼠标在电脑屏幕上飞快操作:“那就这里吧,已经在检票了,五站台,快去。”

在上火车的时候,时光突然在窗玻璃里看见自己的脸。这是谁的脸?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侧影,这是谁的脸?

 

火车不知飞驰了多久。下车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阳光。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被热闹的人群裹挟着,他们似乎要去参加一场盛会。

他也跟着向前走,直到人群停下,他在最外圈再也挤不进去了。于是他后退到一边,茫然地看着他们狂欢。

 

太阳雨突然降临。梦幻的千丝万缕的光线,光线是有形状的,雨是什么形状,光就是什么形状。他抬头,太阳像是一枚煮烂了的溏心蛋,四处流淌着稀烂的光。光落在他身上。

 

「好烫。」

 

他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件塑料雨衣,戴上透明的兜帽,果然没那么烫了。他跟着游行的人群走走停停,偶尔在摊点旁停下买一杯颜色奇奇怪怪的果汁。陌生的地点,不明的时间,面目模糊的庞大人群……他与世间的关联在哪里?他们要去哪?为什么人们都知道自己要去哪?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随便走进一家餐馆,点了份套餐。悬挂着的电视屏幕上放着一部电视剧的预告片。《后翼弃兵》……?

这是一部以国际象棋为主线的电视剧,女主角在地下室遇见了自己的启蒙老师。美艳的女主角踩着节拍,敌手在她面前纷纷落败。比赛,计时器……时光低头看向自己手指上的棋茧,我……?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等他走出餐馆,太阳雨已经消失了。他走进附近的一座建筑,买了闭馆前最后一张票。里面景致开阔,绿草如茵,一些游客模样的人坐在石阶上休息。巨大的白砖石的建筑矗立在夕照下,原来此处是一个人的墓园纪念馆。

穿黑裙的女子背对着他独自站立,右手搭在左臂上,似乎与世界无关。

时光这才察觉到异常,现在不是冬天吗,她为什么穿着裙子,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某种下意识的感觉。她回头,淡淡地笑了。蛋清一样稀散的夕阳照在她脸上,她脸部的细节像是底片在阴影里慢慢地浮现。这个女子神情疲惫,唇角有上火的痕迹,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的脸,却有着淡淡的光辉。

她说,你也是为他而来的吗?

时光下意识道,谁?

他。女子指向安宁的脱离人世喧嚣的墓碑,他在十二年前去世了,是我最喜欢的……人。他是一名歌手。曾经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

时光说,你来这里……纪念他?

是。虽然我从来没真正见过他。

时光心想,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她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着说,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他并不认识我,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有待实现的约定。我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似乎只是为了与自己相认。说来奇怪,他明明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他是我心里的幻觉。

她仰头,说,你看。

行将沉没的夕阳,煮烂了的溏心蛋,蛋黄流淌得到处都是。虚幻的光线笼罩着他们。

你喜欢他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所爱的并非他的成就地位,甚至也并非他的才华,虽然他的确才华横溢。他是我的月亮。

 

「他是我的月亮。」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曾说过,希望在自己老去时可以在炉火边,和家人一起,翻阅过往的相册伴着泪水或欢笑回忆往事,可惜他没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了,他在镇痛药成瘾中孤独地死去了。他或许在世人眼中是一个成功的人,只是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在孤独中死去的人。

她轻声说,世人都羡慕天才的才华,可是很少人会在意这份才华背后的代价。就像如果你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次奇迹,只是奇迹若消失,你该如何度过奇迹消失后的余生。

她默默看了时光一会,看来你也有一轮自己的月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时光再次愣住。他看向这个安静的穿着黑裙的女人,气势巍峨的白石殿堂注视着他们。光阴在他们中间的空荡中流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走到墓园的青铜雕像前,把自己的手放到雕像的手上。她的容貌平淡,一双手却洁白细腻,和冰冷的金属质地形成巨大的反差。

她说,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困在哪里?

生命。这座牢笼的名字就是生命。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已经二十五岁了,已经活过了他全部生命的一半。我在用我自己的生命丈量他的生命的长度。生命本身就是咒,困住了所有人。

 

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里,车窗倒影中自己的脸一闪而过。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三.

鼻尖晕散开的是湿润的雨的气息。

“时光,时光,你怎么不知道躲雨呢?”

纸杯上干涸的咖啡渍又被雨晕开。液晶巨幕在水洼坑里折射迷离的光。停车场的喇叭坏掉了,不停重复着收费标准。

时光隔了好长时间才看清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以及撑在他们头顶的素黑色的伞。“俞亮……?”

“是我,你怎么一会不看着就出事!”

“我没事,就是有点恍惚。”

俞亮仔细打量时光并不好看的脸色,迟疑道:“要不……”

“我不回去住院。”

时光推开俞亮,径直往雨幕中走。俞亮只好撑着伞跟上:“时光你别这样,你上次自己不声不响去外地好几天,你就算不在乎我关不关心,你妈妈那么担心你,你就听话一点,行吗。”

时光想起来了,是俞亮约他在这里见面。“你不是明天就去韩国比赛了吗,跟我在这耗什么时间。”

“时光,对不起,我……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孩子……以后会再有的。等你好了。”

时光有些好笑地说:“你怎么就觉得这是你的孩子?你,俞亮,和我时光?哪来的啊?”

俞亮脸上微微红了,有些不自然地说:“当然是……怀上的。”

俞亮手机响了。“什么,你要我现在过去?又有什么问题?”俞亮脸色变了几变,抓住时光的胳膊肘,“你在这别乱跑,吃晚饭了吗,你先找个地方吃饭,一会我让妈妈来接你。”

俞亮走了。

时光呆呆看了一会雨,一如往常的阴霾的没什么好看的夜空,只有淡淡的月光。月光……?时光突然发现现在可以看见月亮了,虽然只是淡淡的。

他凭着记忆,向雨幕中某处地方走去。

 

他推开了门。

“奶奶,你终于来了。”

“孩子,你来啦。”

时光上次来这里是两个月前,他如往常一样随意推开一家店门进去,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是一家咖啡店,店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那天也是个下雨的天气,店里没什么人,在奶奶把咖啡端上来时,他突然哭了出来。奶奶一直和蔼地笑着看着他,耐心地听他混乱的言语,给他擦眼泪。后来他又去了好几次,只遇见一个年轻女孩,她说奶奶只是偶尔来替她看店。

时光这次注意到,墙上挂着的铅笔肖像画正是墓园雕塑的那个男人,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年轻男人,一头卷曲的黑色长发,容貌秀丽周正。他的眼神投向虚空的某处,仿佛在追逐海边的风帆。

肖像底写着一行小字:across the time of ocean,let us meet at the endless shore.

见他在看这幅画,老奶奶笑着说:“你知道他?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可能和我差不多年纪,没想到还有年轻人知道他。”

“这行字什么意思啊?”

她用流利的英文读了一遍,才慢慢地说:“穿越时间的海洋,让我们在无尽的海岸边再会。”

店里的音乐在隐约处如水流淌。

顺着这幅肖像画,时光这才注意到店里墙上挂着许多的照片。似乎是游客在此地留下的,不同的肤色年龄,有些照片已经微微泛黄。

他看到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这张照片上只有一双美丽的女性的手,以优美的姿势放在青铜雕像的掌心,时光凝固在这一刻。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吗?」

他心中一动,只是这种感觉很快消散了。他遗憾地想,也许只是错觉。

“最近好吗?”

“说不上来,我明明没有吃药,但精神还是很差,经常会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准备做什么。”

她点点头:“也许是怀孕导致的信息素紊乱。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孩子。”

“奶奶,你说怀孕时这样是正常的吗?”

“不是,”她的眼神如倾泻而出的清泉,“我也失去过爱人。”

她微微地笑着,平静的脸上是柔和的神情,她不是试图倾吐悲惨,也不是强行同理,她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我也失去过爱人。

她的手不是很利索地摸向自己的后脖颈:“我在这里纹了个身,把他留在了这里,有的人,就像你的后脖颈,摸得着,看不见。”

时光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摸得着,看不见的存在。只是他究竟是谁呢?

他拿起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黑骨红顶,它跟自己多长时间了?六年,八年还是十年?时间对他来说早已是个无用的概念,有时候他睡醒,会以为自己还在上小学。

“即使像现在这样我比较清醒的时候,我也想不起来他是谁。多数时候,我只能想起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怎么会这样呢,我应该和他一起经历过许多许多的事情,也许吵过架,互相置气很长时间。有时候看见路上并肩行走的朋友,情侣,甚至是父母和孩子,我都会想,我和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吗?我怎么,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时光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又一滴滑落。

“褚嬴……这是他的名字吗?他们说我曾经一直喊着这个名字,说不见了,找不到了,”时光难受地摇着头,“关于他的事情,我全都记不起来了,他最终留给我的一切,只有这一个名字。”

她安静地听着,眼中逐渐也闪烁晶莹:“哭吧,孩子,哭出来就好了。”

音乐逐渐变成这间咖啡厅里唯一的声音。显示屏上来回滚动着这段音乐的名字,《蓝色夜晚的回忆》。

她侧耳倾听着,说:“孩子,你知道什么是流转吗?”

时光摇头。

“这段曲调从18世纪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再到上世纪60年代《awhite shade of pale》,到20世纪末《蓝色夜晚的回忆》,跨越两百多年,被无数歌手翻唱,显示出旺盛的艺术生命力。这就是流转。”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美好的事物不会消失,纵然它已改变了形式。”

 

 

四.

 

褚嬴,我对你的全部记忆,就只有那个梦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梦。

 

五.

时光在层层黑雾中穿梭,他用力挥开这些雾气可是很快又聚拢。没有方位,他开始怀疑前进是不是其实是在后退。

一线微弱烛光,在磅礴雾海后闪现。

时光拼命向那处光源靠拢,靠近了些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佛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连滚带爬到了门口。这一片虚无中终于有了个实处。

长明灯孤独地亮于佛前。他踏入佛堂的一瞬间,眼前事物全数崩塌,再睁开眼,自己置身于一片飘扬的帷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白衣人影立于其后。

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人也回过头。

“褚嬴!”

时光一向知道褚嬴比自己高很多,说话时间长了脖子都仰得难受。他这才感受到了褚嬴到底有多高,他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散发微凉的香气。

“小光。”

时光感到自己被回抱住了。他顿时高兴起来,北斗杯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抛诸脑后。他只想就这样紧紧抱住褚嬴。

“褚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能碰到你了,是不是代表你能回来了?你快点回来,我带你去骑自行车,我现在上厕所都把身份证带着,绝对不会再有问题了。”

时光仰着脸,下巴靠在褚嬴胸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褚嬴就这样注视着时光的脸,唇角是弯月一般温柔的笑意,半晌艰难地说:“这里……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时光刚想问什么意思,褚嬴却突然把他的头按进了怀里。时光被憋得不透气,下意识挣动着脑袋,忽然他感到连续不断的冰凉的液体流进了他的头发。像是下了一场雨。

褚嬴哭了。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褚嬴老爱哭,不过那种感觉和真实的褚嬴怀抱着他落泪的震撼绝不可相比。时光在回过神褚嬴在哭的时候几乎无法思考。

九尺男儿,紧紧抱着他,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时光有些不敢看褚嬴的脸,那张他总是笑“哭得好难看”的脸。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也跟着流了满脸的泪水,当心跳与心跳同频的时候,是不会发觉自己在颤动的。

等褚嬴勉强分开自己和时光时,时光已经哭得脑袋发晕了,他不愿离开褚嬴的胸口,像扎进沙堆自我逃避的鸵鸟。

“褚嬴,你要是再不见,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与时光的任性不同的是,褚嬴只是柔和地看着他,目光中几分伤感几分缱绻,然后说:“这样也好。”

“小光,我已经……褚嬴已经,不能再陪伴在你左右了。”

“你说不能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你就是……”时光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你是我最爱惜的人,我怎么会,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褚嬴笑得比哭还难看。

时光一开始只听见了“我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之后才捕捉到“爱惜”两个字,他的脸慢腾腾地红了。

他擦了把眼泪,自嘲般笑道:“你讲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褚嬴手扶他的肩膀,低下头在时光的眼皮上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

黑雾仍然在帷帐外盘旋,此刻忽然有一线皎洁月光泄入。

时光呆呆地看着他,褚嬴怜惜地摸摸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小孩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梦,是真的褚嬴。”

“真的?”

褚嬴任时光从他的美人尖一点一点抚摸,抚过他的眉宇,飞挑的眼尾,和自己一样发烫的脸颊,唇角……

褚嬴微微笑着,把自己的侧脸依偎在时光手心。

褚嬴的嘴唇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他不敢用手触碰,生怕亵渎。

褚嬴坐下,拉过时光,让时光坐在他的膝头。他也用指尖去膜拜时光的眉目:“我们虽然在历史上相距遥远,若无格泽曜日,你呱呱坠地之时,我早已作土了,可能连土都不复存在了。可是我们,还是相遇了。”

他捏了捏时光的脸:“我一直在想,小光脸上的肉一定很软,真的很软。”

“小光……比我所有的想象都要好。”

时光半听不听地,眼睛一直没离开褚嬴的嘴唇,他不敢用手碰褚嬴的嘴唇,怕是亵渎。于是他用自己的贴了贴褚嬴的嘴唇。

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时光那沉睡了十八年的后颈终于开始工作,潮湿的雨水气息和清甜的梨香交缠,种子在雨水下发芽,迅速走完百年时光,亭亭如盖,结出果实。满枝的梨。

时光一直没有分化,褚嬴一直笑他的信香肯定是垃圾食品味,锅包肉味之流,没想到他见证了他的分化过程,时光的信香是雨水气息,很美好,只是太像眼泪。

褚嬴的信香气息从未如此强烈,时光沉溺在一片海里,这片海的名字是褚嬴。他的温柔,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抱紧的手腕,他的温暖……

眼目口耳鼻,皆是贪痴爱恨欲。人心生出了贪念,有什么错。

 

褚嬴打开那把陪伴自己千年的折扇,慢慢给睡着了的时光扇着。时光怕热,夏天晚上睡觉总是把肚皮露出来。他一直很想能真的替时光扇扇风,让他舒服一些,哪怕一点。

现在他能做到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褚嬴久久地注视着时光,月光下酣睡的他如幼兽,皮肤里散发温热甘美的气息。

他放下折扇,站起身。

微凉的梨香慢慢地,慢慢地淡去,只剩盘旋不去的潮湿雨气。

 

 

六.

“褚嬴……”

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自己在哭。明明是刚刚做的梦,却总是想不起来。时光在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中睁开了眼睛。

苍白的太阳升起在窗帘之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房间,他刚醒来还懵懵的,以为自己一会要上学,他喊了一声妈妈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然后他的目光触及到床边的折扇。他慢慢地,慢慢地想起来,自己已经不用上学很久了。

城市的喧嚣逐渐传入他的耳朵。

他拿起那把扇子,从那天开始,每一天,早上醒来,都是这样。

漫长的一千年里,每一天,都是这样。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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