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

嬴光《斜月沉沉藏海雾》之十七(下)

嘿嘿,其实俺是去洗香香了,洗香香给大家更新~


垂柳巷,冬季看不见依依杨柳,只见枯干树干。围观人群吵吵嚷嚷,不知在看什么热闹,连路过的货郎脚夫都驻足观看。

那是红袖娘家门口。

锦屏锦画只以为小郎君是听了自己的话才要去红袖家,几番阻拦无果,只好告知他红袖娘家所在。

时光只以为南梁时代的住宅都是褚嬴家附近那样的气派整洁,没想到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不是青石砖铺路,只有低矮的房檐和漫天尘土。

 

 

时光在人群外挤不进去,踮脚努力张望。身边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姑娘,裹着破棉衣,头上扎着花麻布作装饰,正抱胸倚在墙上看热闹,她见时光衣物贵重,眼睛一亮: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公子买一个吧!”

时光摆手,姑娘见状拎起脚边藤篮子,揭开上面的盖布,神神秘秘拿出一册话本:

“小公子,想不想看点刺激的?这本《宫城风月记》讲的是当今至尊和庾指挥的风月,卖得可好了!”

时光瞥见封皮上的笔者名:

“荷月?”

“对呀,”她凑到时光耳边小声,“告诉公子一个秘密,本姑娘就是荷月,你买下,我给你盖个私章,这就是绝版的了!”

“不买不买。”

荷月见时光翘首看着围观人群,双手抱胸得意一笑:

“你不知道吧,那柳娘子家里的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你知道?”

“你买我两串糖葫芦,我细细跟你说!”

 

 

时光掏出一串铜板,荷月笑眯眯点数了,清清嗓子:

“我与小公子细细说啊,柳娘子生了三女一儿,上头两个是姐姐,最下面一个妹妹,行三的小子读了点书,举不上孝廉,又不肯种田,整日游手好闲。他瞧上了马洗笔家的小姐,马家放出来话,要五百两聘金。

柳娘子家的大女原本送去给大官当了通房丫鬟,不知怎么被遣散回来了,柳娘子为了凑三小子的聘金,将大女卖给庞太监换了三百两白银。这还差二百两,哪里找?人都说柳娘子能干,她这二女有些痴傻,原本就是嫁出去也换不了多少银子。柳娘子竟能想到把二女卖到大山里,又得了五十两。

小女儿才十二岁,还没有及笄,你猜柳娘子想出个什么招?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城西有家官人老爷快不行了,找了算命的说是要某某生辰的新妇冲喜,柳娘子忙不迭把小女儿送过去,凑足了五百两。柳四儿从赵家跑回来,正在求她娘呢!”

 

 

时光气红了眼睛:“你、你怎么能说她能干呢!”

荷月一耸肩膀:“不是我说的啊,你听听那些妇人都怎么说。”

几个粗布衣衫的妇人艳羡看着满头金银的柳娘子:“……真是能干啊,听说柳娘子当家的去的早,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这下又给儿子娶了个官家小姐,老丈人日后再给捐个官,阿弥陀佛,柳家算是升天喽!”

柳娘子笑着推辞:“那马家张口就是五百两银子,亏得我细细打算,给三个女儿都找了好去处,这才凑够了!红袖那丫头不争气,老娘给她生得花容月貌,好容易进了官宦家,结果还给撵出来了!那给大官人当过通房的都灌药不能生了,哪里再说好亲事?也就庞老祖宗不介怀,过去还能好吃好喝地供着。”

 

时光努力向前挤了挤,这才看见柳娘子腿边原来抱着一个小姑娘。如果说时光是因为长得可爱显小,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儿童”。

荷月说,她才十二岁。

柳四儿哭得嗓子沙哑,还在不断求着:“娘!娘!我不要嫁人!哥,你叫娘不要嫁我!”

“哥,哥!你最疼四丫头了,你求求娘!”柳四儿见求不动,又转去抱柳家三小子的腿。

柳三睁着一双宿醉血丝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也是没有办法!”

柳娘子终于想到把柳四儿拉起来:“四丫头,你要怪就怪你红袖姐姐吧!那李公公不过就是老了点,才七十岁嘛!人家可是愿意出五百两银子,你姐姐死活不愿意,我这才给了庞公公。红袖当初要是愿意,为娘还能多留你在身边两年!”

 

 

柳四儿拼命攥着柳娘子裙角:

“我还小,我会分长成乾元的!像郡主一样!娘!你不要嫁我!四丫头会孝顺娘的!”

“我的闺女啊,说的什么糊话!郡主娘娘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哥哥如此伶俐,也不过才是个中人。如今你哥哥眼瞧着能捐上官,娶新妇来伺候我,你一个丫头能做什么?你若是想孝顺娘,就乖乖回赵家去!”

“娘,我不能回去!赵官人病得快死了……他们家里人还说……”

柳娘子忙忙捂她的嘴:“可不敢乱说!赵家娶你过门是冲喜的!你是娘的女儿,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嫁过去赵官人的病就好了啊!你就当上一家主母了!”

柳娘子好话说完,见柳四儿仍旧哀求,手绢捂脸嚎了起来:“丫头啊,娘也舍不得你,你是娘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会不疼你吗?你爹去的早,只留下你哥哥这个独苗,柳家的香火不能断啊……你这作孽的丫头,是要逼死为娘啊……”

 

赵府家丁趁机将柳四儿拉扯回轿上,柳四儿在远去的轿中崩溃地哭骂起来。

柳娘子对自家哥儿声泪俱下:“都是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娘怎么不心疼!哥儿,娘为了给你凑聘金,一连嫁了三个姑娘,娘这心里痛啊!你若不孝顺我,娘可不依!”

赵府家丁抬着柳四儿走远了,围观人群也开始渐渐散去。

 

柳三摸走柳娘子身上的钱袋,摇摇晃晃走去赌场。柳娘子身边只剩下住在这垂柳巷的妇人。

柳娘子流到眼角的泪水收了回去,整理好自己被柳四儿拉扯乱的衣襟,冷哼道:“忤逆现眼的东西!还敢拿自己比小子!要怨,就怨你自己没托生成个小子!”

柳娘子骂骂咧咧,对围着自己的妇人道:“一连嫁了三个姑娘,为娘怎么不心痛?都怪那马家狮子大开口,倒要看看那官家小姐是什么金凤凰,等她过了门,必要她伺候老娘洗脚!”

 

 

时光问荷月:“对了,那个小姐!她家人怎么会同意?”

荷月叹了一口气:“要说那小姐也是命苦的,自己亲娘死了,爹和那秦淮河船上的花魁打得火热,哥哥又是个烂赌鬼,都等着使她的聘金呢!”

时光噎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们嫁出去,她们也可以自己工作挣钱啊!”时光指着巷子那头:“刚刚我看见一个老婆婆挎着药箱穿过去了,说是要给人接生!”

荷月噗嗤一笑:“你是哪来的少爷啊?那是稳婆!三姑六婆你不知道吗,那能是什么好名声!这接生婆虽是女的,你见过哪个在坐堂的医者是女子?”

时光恍恍惚惚,人来人往的小巷从未如此恐怖,时光只觉自己置身于非人的所在。

“你没事吧?糖葫芦怎么不吃啊,吃口甜的缓缓。”荷月递糖葫芦给时光。

“这里太恐怖了,我来的地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荷月眉头一挑:“你从哪儿来呀?”

“我说,我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人,你信不信?”

“嘿,你还真找对人了,你跟别人说不信,我荷月熟读各种志怪本子,你说你来自千年之后,我就信,”荷月自己咬了一口糖葫芦,“那你倒说说,这一千年之后的光景,有什么不一样?”

时光迷茫的眼神现出清明:

“一千年之后,不论男女,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人们都是因为互相喜欢才在一起,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没有压迫,没有剥削。”

 

荷月听了倒不是十分惊讶:“是吗?那一千年之后,爹娘养闺女,也会费心为她求功名,买马买田,不是指望她嫁个好人家就完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再被认为是女子的分内之事?女子做各种行当,不会受到他人指摘,说你是女子肯定干不好这个?生养孩子,孩子也可以随母亲的姓氏而不被人指指点点?”

时光想说是。

可是,是……是吗?

荷月见时光语塞的模样,心里便有了答案。

荷月耸耸肩:“那看来你所说的一千年后的世道,也没有比现在好到哪儿去啊。”

 

 

荷月见时光愣怔着,出言安慰:“荷月姐姐早就见惯了,也看明白了,男子呢,就是个从小连撒尿都会被夸赞的物种。世道如此,虽然你也是男子,不必为此自责。”

见时光仍旧愣愣的,荷月打趣道:“你不是男子么,看你对女子的处境如此关心,怎么,难道你是小坤泽呀?”

时光自觉面上一红,甩开步子就想离开。

“欸欸欸,别恼了呀!来,这本《风月记》算是我送给你了!”

荷月追上来,把话本子塞进时光袖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道泼辣妇人声音叫住:

“何月!叫你看着弟弟温书,又出去疯跑!你弟弟日后要做大官的,这下要被你耽误了!你还不快给老娘回来!”

时光回头,荷月举着糖葫芦棍,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时光浑浑噩噩走到马车边,双胞胎使女为他撩开了帘子。

时光站住脚,问既明:“刚才巷子的事你都看见了吧?”

既明点头:“是啊,就是因此小的才迟迟不成亲,家里穷得三文没有二文,要是议亲,小妹就要草草嫁人了。”

锦屏锦画迟疑开口:“郎君……还要再去寻红袖吗?”

要去吗?

时光这才体会到,萧元思和卫子楚说起救风尘、难在不自救时止不住的叹息。

救了红袖,救不救她可怜的二妹妹,自身痴傻还要被卖去大山给男人传宗接代。救不救她可怜的小妹妹,十二岁就被卖去冲喜……

何况,红袖如今的境地,也有几分是因为自己那句“容不下”的缘故,他又能以什么颜面出现在红袖面前?

“……郎君?”

时光上了马车,摇摇头:“不,不去了。回去吧。”

 



评论(22)

热度(48)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